程维2018年诗歌近作: 我有美的能力

 

本事


我是个没有本事的人
有时也想对风，舞动双拳，仿佛面对劲敌
可一来二去，把自己揍个半死
觉得很不化算，不如舞文弄墨来得方便
既能在纸上扬名，又不会受皮肉之苦
可笔墨江湖的水啊，既黑且深，呛两口
就得送命，跟灌辣椒汁，坐老虎凳，差不离
有人索性涂黑了自个，有人变白脸，纸笔如刀
不把你片肉了，就算便宜，俺望风而逃

在铁皮屋里苦思半天，这世间该怎么混啊
索性一屁股，骑在懒猫上，武松打虎
好歹咱也算逮住一家伙，亮出了孬剑


                                        2018，1，13，
单向街


单向街，一条路走到底
从书店门口出来，就是市井
一个屠夫，口衔一把利刃
他满脸杀气，足以杀光一街的人
警察局拿来一根草绳
全力通缉，那个刀下滑脱的性命
街角一声尖叫，满街都在震颤
雪亮的目光，急剧变弯

2018，1，16

病飞机


我带着病体登上飞机
飞机飞得有点吃力

我拖了飞机的后腿
好歹它还能飞
又平安抵达
才减轻了找的负疚


                      2018，1，23，


过年从佛山开始


过年从佛山开始
这些年，腊八节都是在佛山过的
佛的一声召唤，好运就来了
朋友就来了，年也就开始了
从哪里都可以开始过年
在哪里过年都很开心
但从佛山开始过年，已成了习惯
仿佛一年没有来此，年就没有开始
这样吉祥的开瑞，预示全年好运
我是不能免俗的
从严寒的南昌来到佛山
我脱下冬衣，春天开始加持
我有了佛光普照的温暖


                           2018，1，25，

雪至


雪想下就下，不需要经过市长批准
就把南昌弄白了，让秘书急得尿裤子
请示报告在手里成了一张废纸
各部门突然不忙了，跟着很着急
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打乱了行政程序
市府的头头脑脑都等着挨批，都像犯了错误

只是，雪在我的发上，早就下了
从夏天开始，一直降落到冬季
天空的大纸上，没有报告，也没有批示

     2018，1，29，

受难


树被冰凌压断
冬天的刀，终于出鞘了
活生生劈下一爿爿树身
白色的伤口，尖锐而刺痛
被风包扎

大雪哑口无言
大雪在空中雪白，落地变黑

树的受难
一株株在雪雨中
以隐忍的方式，等待处斩

                      2018，1，30，

冷冬


冷到骨头痛
冷到肩膀上落着鹰
它的爪子深入骨髓

棉衣也挡不住冬天的子弹
它击中的地方
就被大雪覆盖

冷到阳光也结成冰凌
树木被冰刀劈断
火焰冒着寒气

冷到玻璃碎裂
水用力移开冰
冷终将被冷打败


                   2018，1，31，

 

 

拜佛


老天待我不薄
你让我画着写着
就给了我吃饭手艺
我还能奢求什么
谋求官帽
弃之如敝帚
我是从未在乎的
还要我看人脸色
恕老夫眼拙
少年近视，中岁老花
看美色还行
其余皆不待见
你要俺去拜码头
我是有忧虑的
我怕我一拜下去
佛立着，官们全倒了


                      2018，2，3，



血月亮


它在天上飞，在屋顶上行走
在树影背后现身，如此诡异
我不能视而不见，血月亮
一千年一次的红色，我不忍赞美
不忍多看，我多仰望一次
就怕人间降下血光之灾
我赞美一次，便负有罪孽

我关闭窗户，把它拒之室外
我拉上窗帘，不让它偷窥隐秘的爱情
我点燃灯火，将它从天空删除

          2018，2，3，

有种


没种的就下跪
有种就是大爷
没种的跪在地上下了种
站起身来把大爷踢了
大爷膝盖碎了，跪下去
就起不来，弯着身子还喊疼
一一你说谁有种?


                  2018，2，5，


开始


早晨起来睁眼一看，活着
一切都好，没有比这更好
我就要感恩，上苍对我太厚待了
这样的时刻如此美妙，旭日东升
鸟声拉开窗帘，我还赖在床上
想着一天的好事等我来享受
就不能再耽误了，天冷也不算什么
我要穿好衣服，进入自己的生活
从厕所撒尿开始

                             2018，2，6，


他风景


他把群匪堵在诗里，狭长的山形上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头顶着鹰
而小说是莽原与万里江山
他是帝君，驱动着落日长烟，城阙宫殿
此世已然浑茫一片，他在回忆前生

                                2018，2，6，

金婴


你把一生最美时光都给了我
我又怎忍心见你在黑暗到来时沉没
说过，去全世界旅游，累了，就坐在山坡上
看日落。不管是湾里，还是巴西
这些废话一火车了，你也照单全收
笑着，牙齿洁白。我真的没有骗你
因为我是一个瘪脚的诗人，把瞎话码起来
让它美着，你都认啊，我也是真心的
现在，就让我接着说

让我们乘上木筏，横渡大海
到世界的另一头，迎讶又一轮曙色
人间会有一对金发婴儿

                                     2018，2，10，
老灵魂



一颗老灵魂，既不肯拐弯，也不肯脱身
忙了大半生还在路上行进
它要驾驶着这副皮囊，在人世漫游
像一个老司机，左冲右突，游刃有余
我只有随遇而安，仿佛坐着老摩托兜风
好歹也有大把风景过目
偶尔到湾里山头打尖，喝林恩下午茶
念一节破诗加餐，又回红谷滩晒太阳看赣江
沙井的树木已熟悉了这条残败身影
脚上的大头皮鞋，沾满了黄昏的灰尘

                                          2018，2，9，




无用帖


为了证明自己没用
我不去挖泰山
再厉害的锹也挖不动
再大的箩筐
也挑不走
这比写诗还没用的活
我绝定不干

为了证明自己没用
我不打算从高楼跳下来
我没翅膀
也不是仙人
一肚子秽物太重
我只认电梯
上一百层也得靠这个
我是有局限的

为了证明自己没用
冬天我就不打赤膊了
我又不是老周
他练过气的
满身功夫
寒暑都怕他
不像我，夏天怕热
冬天怕冷
恕我今天过小年
也要烤火了

                           2018，2，9，

报恩帖


我不相信谁与我有仇
你磨刀霍霍也没用，我不干对手这活
可有些恩，却是要认的
比如上天之厚，父母大恩
还有贵人，我就不能无动于衷
又恨无以为报，我不能准备一份大礼
把泰山送给老天，我又不是泰安县领导
我只能孝敬父母了，就他们当天吧
可我惭愧得很，无非每周去看望双亲
更多时候是空着双手，说一会话就回来
父母好，我就心安，我报答得了他们什么呢
内心常常大雪纷飞，模糊了视线
我还是有贵人的，那些帮我爱我的人
我每天都在心里磕头，为你们祈求平安
暗中告诫自个，加倍地爱你们，我就宽厚了
拿泰山来，也不换，还嫌挡道
我就为你们夜里打打灯笼，螢火之光
照着谁，是给谁报恩的

                                 2018，2，10                                 

 

 

致谢

 

 

我知道

你是在令我成长

令我不再祈求

他人的光泽

而让自己发光

即使是微弱的

也很倔强

也能头顶一片

小小的星芒

而不必借助太阳

你使我明白

我有能力

证明自己存在

有能力照亮自己

区别于他人

这已足够了

谢谢你

 

  2018，2，17    

 

我有美的能力

 

 

我有美的能力

必将它转向博大

而不再计较于小辞

如果山河是可以吃的

小鲜的烹饪法

束之于壁

闲下来的流水

自当毋须多言

 

我有美的能力

也要藏之于海晏

不会轻易示人

而耽于炫技

如果与虎谋皮

拆骨浸酒

抱朴的美学

必趋之于毁灭

 

我有美的能力

人间修辞早已齐备

我以汤勺而取

上帝不该予以责怪

我以庸人之心趋之

还之以拙

就是对美的尊重

而不事雕虫

施于挽弓的巨臂

2018，2，15

 

侠隐

 

 

俺的心里窝着一帮土匪

他们在纸面上铤而走险

追捕藏在纸背的坏蛋

清一色盒子炮，掖在衣襟后头

脚踏车骑作一条线，在纸刃上奔

斜着身子开枪，侧一张刀疤脸

他们没事狠命追风，狠劲把衣襟

飘起来，心里窝火的事

都吹个干净，也就轻轻松松的

出生入死，这些家伙很少见了

昨天我在翠花街看到一个人

戴礼帽，歪着头，斜着身子

在取共享单车，熟悉的装扮和姿势

我疑似心里跑出了一家伙

莫非他又盯住上了人妖

俺一掂盒子炮，别让他把动静搞大了

 

2018，2，15

 

 

不装

 

 

 

那些大而无当的诗，我决计不写

那些虚张声势的伪饰之词，让它见鬼去

我在诗里没有谎言，写诗就是做自己

没法拿灵魂做任何交易

没法做沽名钓誉的大师

在粗糙的生活面前，我放弃精致

在众声喧哗的合唱中，我不会妥协

而如果是爱，我会以全部才华去争取

而如果是美，我会掏出吝啬的赞词

我对吃喝只能回报小诗，这是食堂里的江湖

厕所里的庙堂，我会全力以赴

我决计默默无闻，辞海山深

没法收徒弟，写诗就是以天地为师

把江河湖海当镜子，你惭愧什么都不是

只有良知就够了，只要不装就成

 

2018，2，15

 

 

过地隍庙

 

 

 

我就是假不正经

我一正经，哪有你装逼的份

都这把岁数了，还是放下武装

宽衣解带，让身体自在起来

我又不是领导，谁也不听我的

你把自个当人物也没用

一副行头不把你压死才怪

何况你原本就一土鳖，再装

也是王八，我就不多言了

该干啥干啥，好歹你还是个干部

守住一些本份，我还会挺你

庙虽小，香火还是有的

你若想掏妇女的内裤

纪检不会放过你，司法候着

单把一些土地爷拿去法办

 

2018，2，14

 

 

 

无以言

 

 

我不写诗，人间遍地垃圾

能假装不管吗，环卫系统顾不过来

厕所里头有脏话，保洁员要谋反

天使降临又打回头，掉下的羽毛

也没处落脚，不写诗，无以言

我把诗读了三遍，还是个结巴

大伙除了吵吵嚷嚷，就剩哑口无言

要不背些语录，当下饭菜，饭馆都是醉鬼

趴桌子底下发微信，互相拜早年

拆开一个红包，又是几毛钱，不妨谢回去

假装你早已脱贫，裤头上手工绣花

也算大匠诚品，我就不再废话连篇了

丫的辞赋，还是次了点，得推倒重来

老天送每人一份大礼，风花雪月

咱得接着，改明日见面，都像个雅人

 

2018，2，14

 

不辞帖

 

 

年轻时也想过远走他乡

现在只想身着布衣，呆在南昌，

巴黎当然很美，香榭丽舍大街搬不回来

也就由它了，伊斯坦布尔想去看看

也就是一张机票的事

布宜诺斯艾利斯，暂且留着

存在博尔赫斯的短篇里，上厕所就读

大马士革是个好名，城堡像一张脸

北京是不愿多呆的，水土不服

浙江宾馆对面那家店的包子好吃

比八里庄的火烧牛多了

可还是不如南昌珠宝街的猪血粉

上海，香港都还喜欢，广州茶点不错

可要虚度光阴，还得呆在故乡

虽然满肚皮不满，跟那些名都一比

屁也算不上，我还是把它当作首选

这里有我父母双亲，纽约没有

一个表弟在华尔街做总裁，十年才见一面

这里有妻儿姐妹，伦敦谁也不跟我沾亲帶故

这里有我笑骂由之的江湖腻友

说声咱们一块老去，也没有二话推辞

 

2018，2，14

 

爱好

 

 

我爱好爱情

说来如此惭愧

却不敢轻易示人

就像一个小偷

情人节想偷一支玫瑰

又无人可献

 

我爱好爱情

如同爱好美人

她们都成了别人的老婆

我空自多情

偷到手的玫瑰

也成了做贼的罪证

 

我爱好爱情

我向派出所自首

我偷了一支玫瑰

却没有赢得情人的心

我为一支玫瑰付出真情

竟被当作贼

推上法庭

 

2018，2，14

 

 

不肯

 

 

我在诗里，就是一个小人

我可以是儿童，是婴孩

就是不肯长大，就是不肯恋爱

就是不肯上班，就是不肯老谋深算

我在诗里呆着好好的

被人一把拽出来

大声嚷嚷: 这里躲了个老浑蛋

我还能怎样

面对镜子，我泪流满面

 

2018，2，13

 

无处下手

 

 

 

早年总想做个飞檐走壁的人

那时房屋都是矮层，木柱，瓦顶，木飞檐

要上屋顶，只能借助木柱，那是通天之路

你得学会攀爬，手能摸到梁上的灰尘

就有飞檐的资本

然后白天又蹦又跳，恨不能一马平川

晚上身轻如燕，梦中在月下飞遍屋顶

那是城市的一块块补丁，大小不一

梁上君子明白，大多是穷人，令他无处下手

 

2018，2，13

 

枯骨

 

 

我不可能天天给你戳赞

把你脊梁骨戳断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医生，把你整好了

接着戳，我也没那么狠

你干吗那么干站着，手脚不冷吗

穿好棉裤棉鞋，最好再换上防弹背心

任人戳吧，任把人手指头戳残了

你也就是一根枯骨

 

2018，2，12

 

 

遣怀

 

 

 

人称好汉，我就要拱手了

俺这支破笔，只画老汉，兼擅乳妞

好汉都作古了，水泊梁山的事

俺仅拿来壮一壮贼胆，别让笔头发软

骨头也直不起来，到赣江垂钓

鱼都远离你，还要给驳船加微信

就剩这点出息了，又自办公众号

花费不少时间，给尔等排座次，吃酒

从头数到尾，皆鱼目，俺耻于为伍

别拉去凑，就十分拜谢了

一介寻常老汉，所供无非纸笔

不作青词，不善谋皮，随手涂几个歪瓜

也只是，权且聊作消遣

 

2018，2，11

 

痕迹

 

 

 

我尊敬这白纸

就像舞者尊敬舞台

我的诗只能写在纸上

还不仅仅如此

偶尔也跑跑别的场子

可唯有字纸令我信赖

值得我敬惜

现在纸越来越少了

一个时代正在把它遗弃

繁华的舞台盖着白雪

我仍是它的观众

并且仍在纸上起舞

仿佛飞鸟落地

要在雪上留下一点痕迹

 

2018，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