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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江西诗歌年选》(杨景荣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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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景荣,1968年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抚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入围2011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被评为“诗探索•2012中国年度诗人”。 作品《高三13班》(组诗七首)发表在《诗刊》200912月下半月刊头条。作品《十个逃课者》《教室门口的一棵树》被《青年文摘》转载,著有诗集《深夜散步》。近年来一直致力于以“唐家庄纪事”为题的乡村诗歌创作。

 

◆语文组(组诗六首)

 

◎一树怒放的桃花有多少火气需要发泄

 

刘芸芸艳若桃花的脸

今天像一块阴暗潮湿的天花板

 

刘芸芸站上讲台

空气瞬间凝固,甚至闻得到烧焦味

 

刘芸芸把教案扔在一边

顿时伶牙和俐齿之间燃起一堆火——

体罚怎么啦?没有体罚哪来真正的教育??

开除怎么啦?废除死刑这个国家马上完蛋!!!

谁是告密者?谁是这间教室里的犹大?

谁把我们之间的信任和尊重卖给了校长??

谁?谁??谁呀???

 

窗口,一树怒放的桃花探出头来

它带来的春天迷住了三只蜜蜂和一个叫李智的男生

 

李智的眼睛被蜜蜂死死摁在一朵桃花上

李智的脸被那朵桃花粉得通红

 

突然这个开小差的李智站起来

弱弱地造了一个比喻句――

一树怒放的桃花有多少火气需要发泄

 

教室里顿时笑成了桃花园

刘芸芸背身擦黑板,擦了又擦

回过身来,脸上的火气擦得一干二净

 

◎老潭要把巴掌上的魔鬼浸死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他不管不顾一巴掌扇了过去

 

李四的脸扇得泛红

周围同学的脸扇得发白

教室扇得一团漆黑

窗外的暴雨扇得越来越凶暴

连自己也扇得认不出自己了

 

这个老潭呀,平时异常清醒

知道不能打学生,也明白冲动是魔鬼

有时碰到顽皮,最多嘴上毒点

也要压住火气――

又不是自己个娃,算了,算了,算了

又不是跟我读,算了,算了,算了

 

……暴雨停了

那个挨打的李四也掐灭了眼里的凶光

教室明亮起来

倒是老潭还丢了魂似的

心里一直响着惊雷

 

回到办公室,老潭用自己的左手

死劲打自己的右手

老潭还罚这只差点惹事的右手

浸在一盆冷水里。一直浸到全身

冰凉。我知道

老潭是要把巴掌上那个叫冲动的魔鬼

浸死

 

◎胡老师的后悔比苍茫的夜色还要苍茫

 

楼道口已经封了

地面冲洗得异常干净

几只麻雀叽叽喳喳还在议论

那棵枸骨则站在原地守口如瓶

一束鲜活的白菊花代替钱菲菲

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老师双眼紧闭

双手拎着自己的头发

心提到嗓子眼上

脸憋得发紫

似乎这样,那个在晨曦中从六楼跳下去的钱菲菲

就能站起来,就能走回教室

坐在第三排最中间的那个空位上

继续听他的语文课

 

老师想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来

打死他也不会给家长打那个电话

不打那个电话,家长就不会知道考试作弊的事

就不会把作弊的手机砸掉,就不会骂孩子猪

就不会赶孩子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老师用手死劲打自己的头

罚自己站在办公室外,一直站到天黑

一群星星出来了,胡老师说

自己见到的分明是一群鬼

老师内心的后悔呀,比苍茫的夜色

还要苍茫

 

我要说的是

现在是事发后第四天

钱菲菲还在殡仪馆的停尸房里

家长就把心思从悲痛上转移到了闹钱上

我还要说的是

老师意料之中地被停课了

理由是他自始至终都无过错

 

◎邪恶的水果刀

 

风翻动教案

黑板黑得发抖

女生都哭了

几个男生追出教室

多数男生目瞪口呆

脸吓成白纸

 

这是一个星期七的上午

十万阳光从窗口涌入

也没能阻止一把水果刀行凶

血淹没了整个校园

课桌都浮了起来

校长的神经全断了

我不断击打自己的头以证明不在梦中

扔在门口的水果刀

面对警察已经没有了杀气

 

我也有把这样的水果刀

我用来削苹果皮

偶尔也用来割鸡

它的刀口很钝

我想像不出

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内心到底卷起过什么样的风暴

会在瞬间让它变得如此锋利

我更想像不出

一个站在讲台上朗诵春暖花开的年轻同事

会在瞬间死于非命

 

是人性之恶,还是时代之恶

是教师之悲,还是教育之悲

是偶然,还是必然

这些追问让我毛骨悚然

似乎每个学生都是杀人犯

每个老师都该杀

再次面对学生似乎面对仇敌

我打过学生的手似乎还在颤抖

我骂过学生的嘴似乎要被撕裂

我整个人似乎要崩溃

我在心里反复唠叨那句名言——

感谢不杀之恩

 

门口拉起了警戒线

一只流浪狗不知人类发生了什么大事

急匆匆要进入现场

被警察一脚踹得老远

一群白玉兰花在高高的树上

接受一群蜜蜂的亲吻

它们耳朵朝天,只听云响

不听人间的哭声

 

◎陈和尚的最后一课

 

陈和尚身份证名陈大凯

之所以叫陈和尚

一是因为他至今单身

二是因为他的一句口头禅

“于我而言,学校就是庙。”

 

陈和尚在这个庙里干了四十年

明天就退休,今天上最后一堂课

陈和尚有点留恋和伤感

见到谁都打招呼,都怪怪地笑

 

陈和尚提前来到教室门口

跟门前那棵樟树对视了一分钟

站在台阶上发呆了一分钟

走进教室,在课桌间穿行了一圈

来到讲台,拿起粉笔乱写了几个字

又拿起擦子在黑板上擦了又擦

陈和尚是在走一个告别仪式

 

上课了

陈和尚一直瞎扯

期间哈哈大笑了五次

黑白了三次

无声胜有声了三次

流泪了二次

 

还剩五分钟

陈和尚似乎理尽词穷了

瞪着一双老眼肆无忌惮地看

陈和尚的意思是

你们看你们的书吧

让我再静静地看看你们

 

◎班主任赵老师的又一个星期七

 

2016619,又一个星期七

(我愿意这样叫它,是因为我看到了一段时间的倥偬)

老师洗好衣服买好菜做好早餐

看了一眼还在梦中的女儿就匆匆忙忙往学校赶去

老师跟树上的蝉说自己没空听它唱自信的知了之歌

老师跟广场上的大妈说自己没空看她们跳快乐的螃蟹之舞

老师跟眼前的滚动电子屏说今天是星期七不是星期天

老师深吸了一口冷空气,电动车像子弹

在龙津路上飞

 

老师645分到校

签到。检查卫生。清查人数。带操。上第一节课。上第二节课

期间向肚子里塞了两个馒头接了二个电话

一个是王逸华的家长打来的请假电话

一个是年级主任打来的查岗电话

(年级主任经常在电话里问:“在哪里呢?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期间又向肚子里塞了一片奥美拉唑打了三个电话

一个打给罗也萍的家长

告知罗也萍不在教室,最近经常迟到旷课

一个打给马小力的家长

告知马小力昨晚一定又在网吧通了宵

现在睡在桌子上打也打不醒

一个打给远在南昌打工的丈夫

告知自己上完二节课就赶住抚州高铁站

老师打完这个电话嘴角翘起一丝羞涩的笑影

心想已经二个多月没见老公面了

 

1045分学校保卫科打来电话

出现在站台上的赵老师突然慌乱起来

大约十分钟后赵老师让心魂随着和谐号去了南昌

肉身回到学校,处理李洋阳跟吴四毛的打架事件

 

14点赵老师出现在吴四毛的病床前

送上鲜花和慰问金,跟家长做耐心细致的解释

愿四毛早日康复,同时希望家长大人大量宽恕洋阳

1630分赵老师在办公室接待李洋阳的家长

向其讲述事件经过,并请求其去医院看望争取获得谅解

遭到拒绝和反咬

“我那么优秀那么乖的孩子,怎么会把人打伤?

“你们是怎么教的?请给我一个说法!

“我关心的只是洋阳变野的原因!!

“我要去找你们校长……”

 

2115分赵老师出现在校长办公室

校长说,这件事充分暴露了你在班级管理中存在严重问题

校长说,严重还在于今天是星期天,我们违规将它变成了星期七

校长说,这事再闹一大点点,你我都要吃不掉兜着走

校长最后语重心长地说,小赵啊,做好一个班主任不容易,要以班为家,爱生如子

老师坐在沙发上,没有辩解,眼角垂泪

眼前放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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