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成诗,意象为诗,是中国诗歌对世界文学的最重要贡献之一,也是西方诗人对中国诗歌所推重之处。意象有着理性思维的内核,又有形象思维的外形,中国诗歌与文化精髓紧密相连由此可见。中国古人论王维有“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在中国文化的传统中,诗情与画意一直以来相生相伴,密不可分。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一画家在每一幅画面中完成了一首诗,反过来每一位诗人在每一首诗中完成了一幅画。阅读张秀峰的格言诗集《傻瓜机的聪明选择》,会让人立即对中国诗画结合传统有着悠远的心灵感应,他努力使用现代文明成果——摄影,来抵达和表达心中的诗意,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尝试。
诗歌与摄影,是有着严格的艺术界线的。但两者有着共同之处,一首诗歌与一幅摄影作品,完全有可能同样起源于视觉、完成于知觉。张秀峰是一位有着丰富诗歌写作实践的诗人,他肯定与所有诗人一样,都感受过语言的无力,感受过面对美善时那种无法言传的焦虑。当然,这种焦虑也是诗歌生产的动力,让一代代诗人不断开拓诗歌的边界,创新表达的手法,从而无限抵达心中的诗意。在日常生活中,诗人会无数次遇到心动的画面,产生诗歌的胚胎,但能够顺利转化为诗歌的机会,只是万分之一。如何更直接地转化、如何深刻地保留那一份明丽的画面,尤其费尽心机,不如直接用镜头保存、以文字铺张,相得益彰、相辅相成,这显然是一种“聪明选择”。在张秀峰格言诗集《傻瓜机的聪明选择》的视觉世界中徜徉,这个种焦虑和释然,对于每一个诗歌写作者都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意,从中得到的诗意感受,一点也不比纯文字的诗歌作品少。
在这本格言诗集中,张秀峰的诗人气质是非常明显的,诗人的眼界也是丰富宽阔的。自然界的四季景色,人类文明的各种成果,人类生存的多种表情,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人类社会的复杂现象,人文景观的浩瀚高远……如果我们把全书的摄影画面视为一个整体,每一个面画就是一个章节,那么我们更能体悟到诗人其实是带着一部相机,行走于万象世界,完成一部心灵的大诗,充满着对尘世的关爱、眷恋,流露着无尽的悲悯、喜悦。《健全的意志》《知识无尽头》《市场组合》《吉祥如意》《不被指责的假象》《庄严》《知识的高度》……这些诗情画意有着明显的理性成分,从画面出发又脱离画面,生发出诗人个性的理解。事实上,如果我们脱离实际的画面,只有文字的欣赏,有时候我们无法还原诗人心中直面的现场。
毫无疑问,诗歌与摄影的握手,是由于各自的边界无法打破。让摄影与诗歌合作,是两种艺术手段互相证明自己的时机。事实上,每一位诗人都是上帝安排在人世间的一部镜头,一部会思想的镜头。在人间世,诗人用独特的眼光观看,选择不一样的观察言说,表达不一样的见解,是诗人存在的理由。把一个画面定格,放在不同诗人的眼前,生发的诗意是各自不同的。每一个画面,它完成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控制,利用边界的结束,开启了言说的更广大的可能性。镜头语言往往是意在画中,但又充满多维向度。如《老婆婆的年轻事业》,一位老妪背着竹篓,提着花篮,皱纹密布的脸上透露着沧桑。看着这个画面,每一位读者产生的联想和获得的感受是不同的,人们会从审美的、教育的、认识的各种不同角度解读,这个时候,诗人需要表达的是自己的态度。“时间是无情的,/岁月催人老去。/而年轻的心态却是任何人均可留住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老婆婆的年轻事业令人怦然心动,/和充满敬意”,短短几行诗,完成了诗人的审美过程,这是一种颇具正能量的解读,“年轻事业”与老婆婆的反差并置,其实也就塑造了一个坚强母亲的形象,而这就是一个公共形象,所以诗人的情感既是个性化的,又是公共性的。
诗情画意两相宜,让摄影与诗歌合作,并不是对文字的亵渎。画面的信息本质上是物质的,在与时间的较量中肯定是处于下风的。不论是物质文明的成果,还是自然风景的存在,时间都将清洗一切,但文字却可以无限地保留和转译。换句话说,文字对画面是一种救赎,一种可再生性复制,就像马致远以《天净沙》实现对“枯藤老树昏鸦”的发现和保存,就像欧阳江河以长诗《凤凰》实现对城市巨型视觉装置的传播和解读。因为诗人的傻瓜机,因为诗人的聪明文字,读者有幸在格言诗集中看到了更多的一闪即逝的美。
